發 掘
江永縣上江圩鄉、城關鎮、黃甲嶺鄉、銅山嶺農場等地,歷史上流傳著一種記錄當地土話的特殊文字,流行地域以上江圩為中心,波及毗鄰的道縣下蔣鄉、新車鄉。這種文字只在婦女范圍內使用,稱之為“女字”,通稱“女書”。

女書的記載,至今見到較早的是太平天國發行的雕母錢。此錢正面文字為“天國圣寶”,背面為“炎壹”,右面女字從上至下是“天下婦女”,左面是女字“姊妹一家”。民國20年(1931)7月出版《湖南各縣調查筆記》,文中記述境內花山廟“每歲五月,各鄉婦女焚香膜拜,持歌扇同聲高唱,以追悼之。其歌扇所書蠅頭細字,似蒙古文,全縣男子能識此種字者,余未之見”。
1954年,縣文化館周碩沂一次下鄉輔導農村文化活動,在上江圩葛覃村結識了創作女書水平較高的胡池珠。胡教周學會了一批女字,并創作了《女書之歌》這首女書歌及其譯文,后來被收入《江永解放十周年志》(油印本)。這是載人史冊的第一篇女書作品。周還將兩篇女書原件寄給省博物館,但沒有引起重視。1956年冬,湖南省文藝會演,負責會演攝影報道工作的李正光在周碩沂住處見到女書對聯。李向省文物隊領導匯報請示后,于1957年初,到江永上江圩考察,寫了一份關于女書的調查報告,連同一些女書原件,投寄給《中國語文》雜志。此為介紹研究女書的第一篇文章。因開展反右派斗爭,考察工作中斷。1961年,中國社會科學院、國家文字改革委員會周有光、史金波等見過江永婦女文字的材料。1968年,湖南省公安廳發現一瑤族斷腿婦女寫的文字無人認識,將其帶到北京,請中央民族學院語文系教師陳其光、張公謹等辨認,也不認識。1979年,周碩沂重新回到縣文化館工作,在編寫《江永縣文物志》時,收入了“蠅形字”一節。1982年4月,《江永縣文物志》由省文化廳轉發全省交流,使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女書。同年12月,中南民族學院政治系教師宮哲兵回校后到江永調查,在城關鎮白水村,他找到了一份女書原件,但藏書者已死,根據其女兒提供的線索,他結識了上江圩鄉甫尾村高銀仙、唐寶珍兩位女書傳人,收集到三本女書,請高銀仙、唐寶珍兩位老人逐篇唱讀,將其全部錄音,并由周碩沂翻譯成漢字。宮哲兵回校后撰寫《關于一種特殊文字的調查報告》,托人類學家吳澤霖教授推薦給中國民族古文字研究會。爾后,這篇調查報告在《中南民族學院學報》上發表,中國人民大學報刊復印資料《語言文字學》全文轉載?!度嗣裰袊?日文版)以6頁版面詳加介紹。1983年3月, 中南民族學院中文系組織江永女書研究小組。7月,中南民族學院副院長嚴學窘教授與宮哲兵合撰《湖南江永平地瑤文字辨析》一文,提交在美國召開的第十六屆國際漢藏語學術會議,引起了國際漢藏浯言學家的極大興趣,被稱為“一個驚人的發現”。9月,宮哲兵、謝志民再次到江永上江圩鄉進行人文考察和方言調查,又結識了義年華、何西靜等女書傳人,收集女書作品13件,由周碩沂翻譯,撰寫《湖南江永上江圩的女書》1985年2月,中央電視臺報道發現女書。同年9—10月, 中南民族學院組織調查隊,到江永調查女書和千家峒的情況,收集到十幾件女書原件,1萬多字。1986年5月,中央電視臺播出專題片《奇特的女書》,該片被翻譯成多種語言,在許多國家播出。同年3月和8月,中新社和新華社分別發布“湖南發現女書”的消息,國內外數十種報刊、雜志轉載,女書得到社會的普遍承認和重視。是年,清華大學趙麗明、中南民族學院謝志民、中央民族學院陳其光、毛振林,以及美國史凱珊、臺灣姜葳、法國裴書馨、德國艾娃、日本長尾一郎等先后到江永參觀、考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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研 究
1985年,中南民族學院調查隊撰寫了13篇論文和調查報告,匯編成《婦女文字和瑤族千家峒》一書,宮哲兵任主編,1986年5月由中國展望出版社出版。1986年12月,85歲高齡的高銀仙被接到武漢,與宮哲兵、趙麗明、陳瑾一起工作1個月,寫下1萬多字的女書作品,由高的孫子胡強志翻譯。1987年第1期《語文研究》刊登潘慎《稀古文字——婦女文字》一文?!吨醒朊褡鍖W院學報》第1期刊登謝志民《江永女書概述》一文。趙麗明、宮哲兵合寫《介紹中國女書——個驚人的發現》,提交第二十屆國際漢藏語學術會,由宮赴加拿大在會上宣讀。會后他在加拿大、美國多次演講,影響很大。1989年10月,趙麗明參加第二十二屆國際漢藏語會議期間,在夏威夷大學東西方研究中心做專題報告介紹女書,湖南郴州文物隊李荊林在會

上宣讀《女書與史前刻劃符號研究》一文。1990年8月,由趙麗明、宮哲兵合著的第一部全面系統介紹、研究女書的專著《女書——個驚人的發現》出版。1990年9月20~25日,中南民族學院在武漢主持召開女書學術研討會,邀請湖南、湖北、北京兩省一市的專家、學者到會研討。江永的廖景東、熊定春也應邀赴會,并在會上宣讀了論文。1991年1月,臺灣婦女新知基金會出版署名宮哲兵編著的《女書》一書。同年3月,趙麗明、周碩沂、陳其光合纂《中國女書集成》,交清華大學出版社出版。黃雪貞《湖南江永方言詞匯》一文在《方言》雜志連載。5月,謝志民《江永女書之謎》一書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。1991年11月,召開全國女書學術考察研討會,來自全國10個省、市、自治區的60多名語言學、文字學、民族學、歷史學、婦女學的專家、學者聚集江永,進行實地考察和研討。會上30多位代表宣讀了論文,臺灣婦女新知基金會鄭至慧、英國倫敦大學ILARIASALA小組介紹了女書在海外的影響和她們的研究。會議提出了許多新材料、新觀點、新問題,把女書研究推向新階段。
關于女書的淵源,民間有幾種傳說:一是很久以前,上江圩才華出眾的九斤姑娘做女紅創造女字;二是桐口山沖里精通女工的盤巧姑娘18歲那年被搶到道州府,她根據與姐妹織花邊、做鞋樣的圖案,每天造一個字,3年時間造出1080個字,并寫了一封長信,藏在一條由她養大的狗身上,帶給家鄉的親人;三是宋代,荊田村胡玉秀被選為皇妃,在宮中受到冷遇,只被寵幸三晚,萬般清苦,想給家人寫信,便創造了女字;四是上江圩一帶的女子在織布繡花圖案的基礎上,共同創造了這種文字。學術界主要有三種意見:一是認為女書的源頭可追溯到先秦時代,甚至更早的殷商甲骨文時代、上古刻劃符號時代,或古彝文、古百越文字;二是有的認為女書的產生不早于明末、清初;三是認為女書是男尊女卑封建時代的產物、是男耕女織生產方式的產物、是閉塞盆地的產物、是民族融合移民文化的產物,可能產生于中古時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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女書的性質,有的認為是表意文字或記號文字;多數人認為是單音節表音文字。
關于女書的族屬,有專家認為女書記錄的江永土話是一種漢語小方言。一些民族語言專家認為,這種土話中不僅保留有壯侗語族語言的詞匯底層,也保留有苗瑤語族瑤語支語言的詞匯底層。這種方言土話為江永及附近地區漢族和平地瑤所使用。有的認為,這種漢語方言來自吳語、閩語,女書先民可能是百越族。
使 用
女書使用主要在以下幾個方面:
一、祭 祀
上江圩的婦女信仰“婆王”。新中國建立前,每年農歷五月初十,她們都要到婆王廟(亦稱花山廟)祭祀婆王。祭祀前重要的準備工作之一,就是將祈禱內容用女字寫在紙上或扇上,其內容是自己美好的期望和消災免禍的禱告。到祭祀那一天,婦女帶著女書到婆王廟去讀紙讀扇,并將女書紙、扇奉獻到婆王廟的神龕上。
二、讀唱娛樂
1949年以前,上江圩一帶保持男耕女織的習俗。婦女們很少參加農業生產,三五成群集中在一間屋子里做女紅,常常是一邊工作一邊聽人讀唱女書紙扇。最熱鬧的婦女活動是“打三朝”和“斗牛節”。“打三朝”是姑娘出嫁后的第三天,以坐歌堂的形式唱歌跳舞,婦女們喜歡手拿用女字寫的三朝書讀讀唱唱,非常熱鬧。“斗牛節”是每年農歷四月初八,婦女們用黑米粑喂牛,并各自帶一些食物,湊在一起聚餐、讀唱女書。此外,讀唱女書也是當地婦女串門、走親戚、回娘家最喜愛的一種活動。唱到幽默的地方,聽眾會捧腹大笑;唱到哀怨時,在場者人人流淚。
三、信件往來
江永境內的年輕姑娘過去很喜歡結拜姊妹。兩位姑娘結識以后關系融洽,如果其中一位希望與另一位結成姊妹,一般會自寫或托人代寫一封女書結交信,托女友送給對方,內容多半是推崇對方。對方如果同意結拜,就會托女友送來女書信件,邀她去家里做客。這種用女字寫的紙、扇,實際上成為結拜姊妹的信物。結拜姊妹中的人要出嫁時,其他姊妹都要贈送新娘一封女書賀信,此為最珍貴的紀念品。即使結拜姊妹全部出嫁了,她們仍經常攜帶女書紙扇彼此看望,共同讀唱。高銀仙、義年華、唐寶珍就是年青時結拜的七姊妹中的三個成員。她們直到現在感情極好,交往甚密,共讀女書。
當希望結拜姊妹或女友來家做客時,往往就用女字寫一封邀請信。當結拜姊妹或女友遭遇不幸時,就寫封女書慰問信托人或親自送去。結拜姊妹或女友間有時鬧矛盾,也會用女字寫信互相指責、譏諷,甚至罵人。捎信人必須是女性,不能是男性。
四、訴說身世
上江圩一帶的老年婦女,尤其是寡婦,在遇到天災人禍后,或者感到孤獨寂寞、煩惱的時候,就會去找附近精通女書的女友訴苦。這位女友一邊用女字記錄她的一生苦情,一邊說一些安慰她的話,并將這些話也寫在她的傳記上。這樣,這些老年婦女或寡婦就以訴苦的形式發泄心中的煩惱,又以聽人勸慰的形式得到感情上的一定滿足。更重要的是,她們得到了一份自己的傳記,隨身攜帶,以后每當孤獨、寂寞和煩惱的時候,就可以拿出來讀或請人代讀,求得精神上的安慰。
五、記事記史
婦女們常將耳聞目睹社會上或歷史上的重大事件,以及當地比較突出的人物,當作女書創作素材,寫成作品,形成地方歷史資料,成為讀紙讀扇的唱本。如《太平天國過永明》,記述了太平軍到達江永上江圩的時間和活動?!督夥鸥琛酚浵铝松辖讖?949~1958年的歷次政治運動,如“解放”、“反霸”、“土改”、“高級社”、“人民公社”等。
六、改寫漢字韻文
在女書唱本中,有很大一類是漢字韻文的改寫本,即將漢字韻文翻譯成女書。被改寫翻譯的漢字韻文,一般都是以婦女為主角的作品,如《梁山伯與祝英臺》、《肖氏女》、《賣花女》等,以資隨時誦讀。

七、編 繡
婦女們常將帶有吉利含義的成語,如“萬事如意”、“吉星高照”等,用女字編成圖案,編織在花帶和服飾中,以示祝愿佩戴者吉祥之意。
傳 承
女書,一般是女性在做姑娘時,由母親或女長輩教會一部分女字,然后在參加讀紙、讀扇活動中進一步提高水平。多數人可以達到看字認讀的水平,只有少數人能運用女字創作和改寫漢字韻文。
女字,由婦女代代傳授得以流行,而女書作品卻很難代代相傳,這是因為過去上江圩一帶的老年婦女都相信有陰間世界。她們一生喜愛女書作品,尤其珍愛自己的傳記和姐妹間的書信,臨死前都要囑咐自己的子女、親人,將自己所有的女書焚化,。以便死后還可以在陰間繼續讀紙讀扇。有的婦女在丈夫去世后,亦將女書焚化,以表示將自己最珍貴的東西送給丈夫,使丈夫在陰間仍感覺到自己時刻陪伴在他的身邊。由于這種人死書焚的傳統,在上江圩一帶極少發現清代及其以前的女書原件。
據熟悉女書的老人反映,女書的衰落始于民國時期。隨著婦女裹足陋習的廢除,婦女沖出“女織”的圈子,參加農業生產,不再象以前那樣,經常聚集在一起邊做女紅、邊唱讀、邊創作女書。新中國建立后,女孩有了上學機會,學習現代漢語,使用女書的婦女便逐漸減少,女書瀕臨失傳。80年代后,隨著女書的發掘和研究的深入,女書作為一種奇特的文化遺產,它所包含的文字學、婦女學、社會學、民族學等方面的研究價值,逐漸被學術界認識,因而得到珍存和進一步的研究。

編輯:redcloud